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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之婴宁:若许人间有痴病,此生长作爱笑人(婴宁扮演者)

网络整理 2022-05-30 最新信息

封建社会的闺训要求妇女目不斜视,笑不露齿,“凡笑语,莫高声”,“言词庄重,举止消停”。而蒲松龄的《聊斋志异》里,却塑造了很多爱笑的少女形象,婴宁就是其中最成功的一个。作为短篇小说,《婴宁》是蒲松龄《聊斋志异》篇章中比较长的一篇文章,也是我最喜欢的文章之一。

这篇的故事情节并不复杂,它承袭了《聊斋志异》一贯的人鬼相恋的安排。

《聊斋》之婴宁:若许人间有痴病,此生长作爱笑人

王安秋 饰 婴宁

王子服上元节郊游,遇到拈花娇笑﹑容华绝代的狐女婴宁,回家后相思成病。舅家之子吴生告诉他,此女为自己姑家之女,可以结为秦晋之好,其实是欺瞒之言。王子服却信以为真,病好后到离家30余里的山中寻找,并将婴宁带回家成婚。婚后的婴宁以笑声赢得家人的喜爱,也让邻家之子想入非非,被婴宁以法术致死。虽然公堂对簿王子服得到豁免,但婴宁还是被婆婆训诫一番,以至于不笑,甚至反笑为哭。最后,婴宁确定王家对自己真心相待,便说明了自己狐女的身世,与王子服重新荒山寻尸,将母亲埋葬第二年,婴宁为王家生子,爱笑如己,一家人皆大欢喜。

《婴宁》之所以受到人们的喜爱,主要得益于蒲松龄刻画了一个天真娇憨﹑肆意言笑的少女形象。通过反复描写婴宁性格的主要特征——“善笑”,使人物形象神情逼肖,呼之欲出,仿佛一个少女的笑声就在人们的耳边响起,也不由自主地和她一起笑而忘忧。

《聊斋》之婴宁:若许人间有痴病,此生长作爱笑人

王安秋 饰 婴宁

蒲松龄刻画婴宁爱笑的特点可谓泼墨如水。小说中直接描写婴宁的笑就有23处,既有郊游初见时的拈花而笑,也有窗外偷听到的嗤嗤而笑,还有攀缘树上狂笑欲坠,答母问话微笑而止、成婚时笑不能行礼等等。见人笑,见花也笑;对生人笑,对熟人也笑;嬉戏时笑,见客时也笑;坐着笑,站着笑,走着笑,从树上下来也是“且笑且下”;甚至结婚时华服行新妇礼也“笑极不能俯仰”。可以说是一路笑来,一路笑去.仿佛她走到哪里,哪里就弥漫着盎然的生气。

除了直接描写,还有侧面映衬。从不同的人对婴宁的笑的感受落笔,多侧面地表现了婴宁的笑产生的效果。王子服与婴宁邂逅,拈花一枝.笑容可掬的婴宁凝固成了~-幅静态的美人图,使王子服茶不思饭不想,“肌革锐减”,“忽忽若迷”;婴宁的母亲说她“嬉不知愁”“呆痴如婴儿”,婆婆的评价是“此女亦太憨”;她笑不可遏,但“狂而不损其媚”,身边的人都“为之粲然”,“争承迎之”,连婆婆的忧怒也能“一笑即解”;生的孩子也和她一样,“见人辄笑”。

与人比较还不够,蒲松龄又别开生面地以花写笑。婴宁爱笑,也爱花,而且“爱花成癖”,二者互为辉映,笑在花的映衬下更有色彩,更加动人,具有“人在花中笑”的绘画效果。在写婴宁的笑时,蒲松龄不但着眼于笑,而且着眼于变。在众多精彩的镜头中,南山家中相见的一段历来为人高评:

媪曰;“唤宁姑来。”婢应去。良久,,闻户外隐有笑声。媪又唤曰:“婴宁,汝姨兄在此。”户外嗤嗤笑不已。婢推之以入,犹掩其口,笑不可遏。媪嗔目曰:“有客在,咤咤叱叱,景象何堪?”女忍笑而立,生揖之。媪曰;“此王郎,汝姨子。一家尚不相识,可笑人也。”问:“妹子年几何矣?”媪未能解。生又言之。女复笑,不可仰视。……生无语,目注婴宁,不遑他瞬。婢向女小语云:“目灼灼,贼腔未改!”女又大笑,顾婢曰:“视碧桃开未?”遽起,以袖掩口,细碎连步而出。至门外,笑声始纵。

《聊斋》之婴宁:若许人间有痴病,此生长作爱笑人

王安秋 饰 婴宁

这段描写充分展示了婴宁多变的笑。此前,二人郊野、家门两次相遇,婴宁对王子服钟情于自己是了解的,但她却是揶揄的态度。因此,当她知道王子服是自己的表哥时,从“隐有笑声”到“嗤嗤笑不已”,又到“笑不可遏”;进屋以后遭到母亲训斥,王子服忙着问婴宁的年纪而母亲没有听懂,招致她由“忍笑而立”到“复笑,不可仰视”;最后王子服注视婴宁的呆相重现郊游-幕,再次引得她“大笑”,“以袖掩口”乃至纵声大笑。这种特定环境中的笑声笑容,展现了婴宁丰富的性格特征。此外,吴生与婴宁见面等情节的描写也同样精彩。

古人云:“文贵变”。《红楼梦》中的林黛玉在临死前,作者一反她终日以泪洗面的常规,写了她“笑”的神情:黛玉听到了那逼死她的贾母的无用的安慰,她“微微一笑”;听了那由衷同情她的紫鹃的善意的谎言,她也是“微微一笑”。这个情节合乎林黛玉的悲剧性格及其具体的处境,合乎黛玉这种不是愉快而是悲哀的笑。

《聊斋》之婴宁:若许人间有痴病,此生长作爱笑人

王安秋 饰 婴宁

本篇也是如此。如果一直着眼于婴宁无处不在的笑,即使毫不重复,也总觉得少些姿彩。因此,小说在反复突出婴宁爱笑之后,笔锋陡转:婴宁对好色的邻家之子施以惩罚并致其死,经婆婆教诲,“矢不复笑”,即使故意逗她也不笑;观察日久,发现王家都对她-一心宠爱,婴宁才“对生零涕”;她和丈夫一同移鬼母尸体与秦氏墓合葬,当见到鬼母尸体时,更是“抚哭衰痛”。至此,婴宁的形象变得富有了立体感。

婴宁并非是一个只知欢笑、“嬉不知愁”的“傻姑娘”,而是一个戴着笑的面纱、深沉早熟的女子。她对同床共枕的丈夫、百般呵护的婆婆,都没有过早言说自己的身世,而是经过长时间的观察了解后才吐露真相,“妾本狐产”。这里婴宁的不笑或痛哭,是幸福的,虽“终不笑”,“然竟日未尝有戚容”。

蒲松龄说:“至凄恋鬼母,反笑为哭,我婴宁何常憨耶?”其实,小说在不经意间已经透露出婴宇的早熟世故之处,就是“生以憨痴,恐泄漏房中隐事;而女殊密秘,不肯道一语。”

《聊斋》之婴宁:若许人间有痴病,此生长作爱笑人

王安秋 饰 婴宁

我们知道,在南山家中花园,王子服挑明自己对她的爱是“夫妻之爱”,要“夜共枕席”,婴宁转而就与母亲说“大哥欲我共寝”。前后比较,方知婴宁乃是当糊涂时才糊涂,该清醒时则清醒,而且爱憎分明,故意引邻家之子淫木的恶作剧即可证明。

婴宁生在比桃花源“芳草鲜美、落英缤纷”还要美艳的园圃之中,园外“乱山合沓,空翠爽肌”,园内“细草铺毡、杨花糁径”,像一个得山水灵秀之气的精灵。当她远离尘俗生活时,仿佛嗅过“笑矣乎”一样,笑得无拘无束,而来到现实的人间,却不容易笑下去了,受到限制和压抑,这时她欢乐的笑声成了对待复杂人世,应付世俗纷纭的武器。

《婴宁》也从侧面反映了封建社会对妇女的歧视,也说明蒲松龄在妇女问题上有着较为进步的思想。小说不仅写出了她的天真娇憨、“狂而不损其媚”的性格,而且赋予她狡黠世故的复杂性格,其实也是一种对封建社会陈规陋习的抗争。婴宁的形象,就像蒲松龄自己在小说中提到的,一是“孜孜憨笑,似全无心肝”,二是“墙下恶作剧,其黠孰甚焉”,其“黠”之因,即为现实生活的无形压力所造成的。

最后,蒲老先生痛心于婴宁笑容的消失,所以让婴宁的孩子继承了她的“笑”,这样美好的一笔,充满了无限希望,当真是有无穷余韵。可是,等婴宁之子长大后,还能再笑得出来吗?这就很难说了。

若许人间有痴病,此生长作爱笑人!婴宁的故事令人唏嘘,引发人的无限思考。

《聊斋》之婴宁:若许人间有痴病,此生长作爱笑人

王安秋 饰 婴宁


蒲松龄简介

蒲松龄(公元1640--1715年),清代文学家,字留仙,一字剑臣,别号柳泉居士,明崇祯十三年(公元1640年)生于山东淄川县(今淄博市淄川区)一个没落的地主家庭。蒲家号称“累代书香”,祖上虽然没有出过显赫人物,却世代多读书人。

蒲松龄的父亲蒲粲原是读书人,由于科举失意,家境困难,不得不弃儒经商,把博取功名的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蒲松龄童年时跟着父亲读书,在兄弟四人中,由于勤奋和颖慧而深得父亲钟爱。他19岁初应童子试,以县、府、道三个第一进学,颇受当时主持山东学政的著名诗人旋闰章的赏识,赞他“观书如月,运笔成风”,一时文名颇高。

此后,他与同乡学友砥砺学问更勤,曾与李希梅等人结成“郢中诗社”,常“以风雅道义相删切”(张元《柳泉蒲先生墓表》)。他在李希梅家中读书时,“请订-籍,日诵一文焉书之,阅一经焉书之,作一艺仿一贴焉书之。每晨兴而为之标日焉。庶使--日无功,则愧、则警.则汗涔涔下也”(蒲松龄《醒轩日课序》)。然而,自19岁“弁冕童科”之后,蒲松龄屡试不第,直到71岁高龄,才援例成为贡生。康熙五十四年农历正月二十二日,也就是在他的夫人去世的两年之后,依窗危坐去世。

蒲松龄一生位卑家贫。25岁前后与兄弟分家,只得几亩薄田和三间老屋。他自己立志博取功名,只顾读书,无暇家计,子女接连出生,生活也陷入窘境。31岁时应做县令的朋友邀请做幕宾,帮办文牍,--年后辞职还乡,此后长期在乡间做塾师或代人拟抄文稿,以此养家糊口。39岁时入本县乡绅毕际有家坐馆,教书写机,生活有所好转。读书.教书、著书,按期到济南应试,直到70岁才撤帐回家,终其余年。主家藏书丰富,使他得以广泛涉猎。他不但研究经史.哲理和文学,而且对于天文农桑,医药等也有很大的兴趣。

蒲松龄未能攀缘科举出仕,一生都在农村过着清寒的生活。他的思想中固然存在着热衷功名的庸俗的一面,但也有“足迹不践公门”的傲视权贵的一面。在艰难时世中,他逐渐认识到像他这样出身的人难有出头之日,“仕途黑暗,公道不彰,非袖金输璧,不能自达于圣明”(《与韩刺史樾依书》)。蒲松龄“喜人谈鬼”、“雅爱搜神”,他-一心构建一个狐鬼的世界,把对社会的认识寄托在《聊斋志异》的创作中。此书创作从他年轻时就开始了,从康熙十八年(1679年)春作的《聊斋自志》看,可知那时这部文言短篇小说集已初具规模,一直到40岁左右成书,“集腋为裘,妄续幽冥之录;浮白载笔,仅成孤愤之书”(《聊斋自志》),熔铸了蒲松龄一生的心血。蒲松龄的创作,还有《墙头记《姑妇曲》《慈悲曲》《俊夜叉》《穷汉词》等通俗俚曲14种,这些俚曲用了山东淄川地区的方言,具有浓厚的地方色彩,它们从不同角度揭露了社会的黑暗和人间的不平,在人生态度和创作思想上与《聊斋志异》是相通的。蒲松龄的著作,除了小说和俚曲之外,还有《聊斋文集》《聊斋诗集》和关于农业、医药的通俗读物《农桑经》《药书》等。

明代的传奇小说出现兴盛的势头,形成与宋元话本雅俗并行的局面,也影响了清初文人撰写奇行异事的兴趣。在以志怪传奇为特征的文言小说中,《聊斋志异》无疑是最富有创造性,文学成就最高的。它反映了广阔的现实生活,提出了许多重要的社会问题,表现了作者鲜明的态度。有的是以爱情为主题的,如《婴宁》《莲香》《香玉》等;有的是抨击科举制度腐败的,如《叶生》《司文郎》《于去恶》等;有的是揭露现实政治的腐败和统治阶级对人民的残酷镇压的,如《促织》《席方平《潞令》等;有的是热情歌颂劳动人民高尚的道德情操的,如《张诚》《娇娜》《崔猛》等。

通过花妖狐魅和幽冥世界等非现实事物的人格化、社会化,构成了小说想象丰富奇特,故事变幻离奇.境界神异迷人的风格。当然,由于所处时代的影响,蒲松龄的思想也有一定的局限性,小说中存在一些消极落后的内容,如记录异怪宣扬迷信的《尸变》《宅妖》,宣扬佛教色空观念的《画壁》《绩女》,反对寡妇再嫁的《金姑夫》等。

原文

王子服,莒之罗店人。早孤。绝惠,十四入泮。母最爱之,寻常不令游郊野。聘萧氏,未嫁而夭,故求凰未就也。

会上元,有舅氏子吴生,邀同眺瞩。方至村外,舅家有仆来,招吴去;生见游女如云,乘兴独遨。有女郎携婢,捻梅花一枝,容华绝代,笑容可掬。生注目不移,竟忘顾忌。女过去数武,顾婢曰:“个儿郎目灼灼似贼!”遗花地上,笑语自去。生拾花怅然,神魂丧失,怏怏遂返。

至家,藏花枕底,垂头而睡,不语亦不食。母忧之。醮禳益剧,肌革锐减。医师诊视,投剂发表。忽忽若迷。母抚问所由,默然不答。适吴生来,嘱密诘之。吴至榻前,生见之泪下。吴就榻慰解,渐致研诘。生具吐其实,且求谋画。吴笑曰:“君意亦复痴!此愿有何难遂?当代访之。徒步于野,必非世家。如其未字,事固谐矣;不然,拚以重赂,计必允遂。但得痊瘳,成事在我。”生闻之,不觉解颐。吴出告母,物色女子居里,而探访既穷,并无踪绪。母大忧,无所为计。然自吴去后,颜顿开,食亦略进。

数日,吴复来。生问所谋。吴绐之曰:“已得之矣。我以为谁何人,乃我姑氏女,即君姨妹行,今尚待聘;虽内戚有婚姻之嫌,实告之,无不谐者。”生喜溢眉宇,问:“居何里?”吴诡曰:“西南山中,去此可三十余里。”生又付嘱再四,吴锐身自任而去。生由此饮食渐加,日就平复。探视枕底,花虽枯,未便雕落。凝思把玩,如见其人。怪吴不至,折柬招之。吴支托不肯赴召。生恚怒,悒悒不欢。母虑其复病,急为议姻;略与商搉,辄摇首不愿。惟日盼吴。吴迄无耗,益怨恨之。转思三十里非遥,何必仰息他人?

怀梅袖中,负气自往,而家人不知也。伶仃独步,无可问程,但望南山行去。约三十余里,乱山合沓,空翠爽肌,寂无人行,止有鸟道。遥望谷底,丛花乱树中,隐隐有小里落。下山入村,见舍宇无多,皆茅屋,而意甚修雅。北向一家,门前皆丝柳,墙内桃杏尤繁,间以修竹;野鸟格磔其中。意其园亭,不敢遽入。回顾对户,有巨石滑洁,因据坐少憩。俄闻墙内有女子,长呼“小荣”,其声娇细。

方伫听间,一女郎由东而西,执杏花一朵,俛首自簪。举头见生,遂不复簪,含笑捻花而入。审视之,即上元途中所遇也。心骤喜。但念无以阶进;欲呼姨氏,顾从无还往,惧有讹悞。门内无人可问。坐卧徘徊,自朝至于日昃,盈盈望断,并忘饥渴。时见女子露半面来窥,似讶其不去者。忽一老媪扶杖出,顾生曰:“何处郎君,闻自辰刻便来,以至于今。意将何为?得勿饥耶?”生急起揖之,答云:“将以盼亲。”媪聋聩不闻。

  又大言之,乃问:“贵戚何姓?”生不能答。媪笑曰:“奇哉!姓名尚自不知,何亲可探?我视郎君,亦书痴耳。不如从我来,啖以粗粝;家有短榻可卧。待明朝归,询知姓氏,再来探访,不晚也。”生方腹馁思啖,又从此渐近丽人,大喜。从媪入,见门内白石砌路,夹道红花,片片堕阶上;曲折而西,又启一关,豆棚花架满庭中。肃客入舍,粉壁光明如镜;窗外海棠枝朵,探入室中;裀籍几榻,罔不洁泽。甫坐,即有人自窗外隐约相窥。媪唤:“小荣!可速作黍。”外有婢子噭声而应。

坐次,具展宗阀。媪曰:“郎君外祖,莫姓吴否?”曰:“然。”媪惊曰:“是吾甥也!尊堂,我妹子。年来以家窭贫,又无三尺男,遂至音问梗塞。甥长成如许,尚不相识。”生曰:“此来即为姨也,匆遽遂忘姓氏。”媪曰:“老身秦姓,并无诞育;弱息仅存,亦为庶产。渠母改醮,遗我鞠养。颇亦不钝,但少教训,嬉不知愁。少顷,使来拜识。”未几,婢子具饭,雏尾盈握。媪劝餐已,婢来敛具。媪曰:“唤宁姑来。”婢应去。良久,闻户外隐有笑声。媪又唤曰:“婴宁,汝姨兄在此。”户外嗤嗤笑不已。婢推之以入,犹掩其口,笑不可遏。媪瞋目曰:“有客在,咤咤叱叱,是何景象?”

女忍笑而立,生揖之。媪曰:“此王郎,汝姨子。一家尚不相识,可笑人也。”生问:“妹子年几何矣?”媪未能解。生又言之。女复笑不可仰视。媪谓生曰:“我言少教诲,此可见矣。年已十六,呆痴裁如婴儿。”生曰:“小于甥一岁。”曰:“阿甥已十七矣,得非庚午属马者耶?”生首应之。又问:“甥妇阿谁?”答云:“无之。”曰:“如甥才貌,何十七岁犹未聘?婴宁亦无姑家,极相匹敌;惜有内亲之嫌。”

生无语,目注婴宁,不遑他瞬。婢向女小语云:“目灼灼,贼腔未改!”女又大笑,顾婢曰:“视碧桃开未?”遽起,以袖掩口,细碎连步而出。至门外,笑声始纵。媪亦起,唤婢幞被,为生安置。曰:“阿甥来不易,宜留三五日,迟迟送汝归。如嫌幽闷,舍后有小园,可供消遣;有书可读。”

  次日,至舍后,果有园半亩,细草铺毡,杨花糁径;有草舍三楹,花木四合其所。穿花小步,闻树头苏苏有声,仰视,则婴宁在上。见生来,狂笑欲堕。生曰:“勿尔,堕矣!”女且下且笑,不能自止。方将及地,失手而堕,笑乃止。生扶之,阴捘其腕。

女笑又作,倚树不能行,良久乃罢。生俟其笑歇,乃出袖中花示之。女接之曰:“枯矣。何留之?”曰:“此上元妹子所遗,故存之。”问:“存之何意?”曰:“以示相爱不忘也。自上元相遇,凝思成疾,自分化为异物;不图得见颜色,幸垂怜悯。”女曰:“此大细事。至戚何所靳惜?待郎行时,园中花,当唤老奴来,折一巨捆负送之。”生曰:“妹子痴耶?”“何便是痴?”曰:“我非爱花,爱捻花之人耳。”女曰:“葭莩之情,爱何待言。”生曰:“我所谓爱,非瓜葛之爱,乃夫妻之爱。”女曰:“有以异乎?”曰:“夜共枕席耳。”

女俛思良久,曰:“我不惯与生人睡。”语未已,婢潜至,生惶恐遁去。少时,会母所。母问:“何往?”女答以园中共话。媪曰:“饭熟已久,有何长言,周遮乃尔?”女曰:“大哥欲我共寝。”言未已,生大窘,急目瞪之,女微笑而止。幸媪不闻,犹絮絮究诘。生急以他词掩之。因小语责女。女曰:“适此语不应说耶?”生曰:“此背人语。”女曰:“背他人,岂得背老母。且寝处亦常事,何讳之?”生恨其痴,无术可以悟之。食方竟,家中人捉双卫来寻生。先是,母待生久不归,始疑;村中搜觅几遍,竟无踪兆。因往询吴。吴忆曩言,因教于西南山村行觅。凡历数村,始至于此。

  生出门,适相值,便入告媪,且请偕女同归。媪喜曰:“我有志,匪伊朝夕。但残躯不能远涉;得甥携妹子去,识认阿姨,大好!”呼婴宁。宁笑至。媪曰:“有何喜,笑辄不辍?若不笑,当为全人。”因怒之以目。乃曰:“大哥欲同汝去,可便装束。”又饷家人酒食,始送之出曰:“姨家田产丰裕,能养冗人。到彼且勿归,小学诗礼,亦好事翁姑。即烦阿姨,为汝择一良匹。”

二人遂发。至山坳,回顾,犹依稀见媪倚门北望也。抵家,母睹姝丽,惊问为谁。生以姨女对。母曰:“前吴郎与儿言者,诈也。我未有姊,何以得甥?”问女,女曰:“我非母出。父为秦氏,没时,儿在褓中,不能记忆。”母曰:“我一姊适秦氏,良确;然殂谢已久,那得复存?”因审诘面庞、志赘,一一符合。又疑曰:“是矣。然亡已多年,何得复存?”

疑虑间,吴生至,女避入室。吴询得故,惘然久之。忽曰:“此女名婴宁耶?”生然之。吴亟称怪事。问所自知,吴曰:“秦家姑去世后,姑丈鳏居,祟于狐,病瘠死。狐生女名婴宁,绷卧床上,家人皆见之。姑丈殁,狐犹时来;后求天师符黏壁间,狐遂携女去。将勿此耶?”彼此疑参。但闻室中吃吃皆婴宁笑声。母曰:“此女亦太憨生。”吴请面之。母入室,女犹浓笑不顾。母促令出,始极力忍笑,又面壁移时,方出。才一展拜,翻然遽入,放声大笑。满室妇女,为之粲然。吴请往觇其异,就便执柯。寻至村所,庐舍全无,山花零落而已。吴忆姑葬处,彷佛不远;然坟壠湮没,莫可辨识,诧叹而返。

母疑其为鬼。入告吴言,女略无骇意;又吊其无家,亦殊无悲意,孜孜憨笑而已。众莫之测。母令与少女同寝止。昧爽即来省问,操女红精巧绝伦。但善笑,禁之亦不可止;然笑处嫣然,狂而不损其媚,人皆乐之。邻女少妇,争承迎之。母择吉将为合卺,而终恐为鬼物。窃于日中窥之,形影殊无少异。至日,使华妆行新妇礼;女笑极不能俯仰,遂罢。生以其憨痴,恐漏泄房中隐事;而女殊密秘,不肯道一语。

每值母忧怒,女至,一笑即解。奴婢小过,恐遭鞭楚,辄求诣母共话;罪婢投见,恒得免。而爱花成癖,物色遍戚党;窃典金钗,购佳种,数月,阶砌藩溷,无非花者。庭后有木香一架,故邻西家。女每攀登其上,摘供簪玩。母时遇见,辄诃之。女卒不改。

  一日,西人子见之,凝注倾倒。女不避而笑。西人子谓女意已属,心益荡。女指墙底笑而下,西人子谓示约处,大悦。及昏而往,女果在焉。就而淫之,则阴如锥刺,痛彻于心,大号而踣。细视,非女,则一枯木卧墙边,所接乃水淋窍也。邻父闻声,急奔研问,呻而不言。妻来,始以实告。爇火烛窍,见中有巨蝎,如小蟹然。翁碎木捉杀之。负子至家,半夜寻卒。

邻人讼生,讦发婴宁妖异。邑宰素仰生才,稔知其笃行士,谓邻翁讼诬,将杖责之。生为乞免,遂释而出。母谓女曰:“憨狂尔尔,早知过喜而伏忧也。邑令神明,幸不牵累;设鹘突官宰,必逮妇女质公堂,我儿何颜见戚里?”女正色,矢不复笑。母曰:“人罔不笑,但须有时。”而女由是竟不复笑,虽故逗,亦终不笑;然竟日未尝有戚容。

  一夕,对生零涕。异之。女哽咽曰:“曩以相从日浅,言之恐致骇怪。今日察姑及郎,皆过爱无有异心,直告或无妨乎?妾本狐产。母临去,以妾托鬼母,相依十余年,始有今日。妾又无兄弟,所恃者惟君。老母岑寂山阿,无人怜而合厝之,九泉辄为悼恨。君倘不惜烦费,使地下人消此怨恫,庶养女者不忍溺弃。”生诺之,然虑坟冢迷于荒草。女但言无虑。

  刻日,夫妻舆榇而往。女于荒烟错楚中,指示墓处,果得媪尸,肤革犹存。女抚哭哀痛。舁归,寻秦氏墓合葬焉。是夜,生梦媪来称谢,寤而述之。女曰:“妾夜见之,嘱勿惊郎君耳。”生恨不邀留。女曰:“彼鬼也,生人多,阳气胜,何能久居?”生问小荣,曰:“是亦狐,最黠。狐母留以视妾,每摄饵相哺,故德之常不去心。昨问母,云已嫁之。”由是岁值寒食,夫妻登秦墓,拜扫无缺。女逾年,生一子。在怀抱中,不畏生人,见人辄笑,亦大有母风云。

  异史氏曰:“观其孜孜憨笑,似全无心肝者;而墙下恶作剧,其黠孰甚焉。至凄恋鬼母,反笑为哭,我婴宁殆隐于笑者矣。窃闻山中有草,名‘笑矣乎’。嗅之,则笑不可止。房中植此一种,则合欢、忘忧,并无颜色矣;若解语花,正嫌其作态耳。”

《聊斋》之婴宁:若许人间有痴病,此生长作爱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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