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冯师英、冯承素父子墓志考

■刘浩川

唐冯师英、冯承素父子墓志分别于2015、2009年出土于陕西西安，冯承素为唐代著名书家，两通墓志涉及冯氏父子的生平事迹，对冯承素本人形象的构建，以及丰富唐代书史有重要意义，遂将冯氏父子生平事迹略作研究，以补“两唐书”及书法史之缺。

一、冯师英墓志

《冯师英墓志铭》全称《大唐故左监门长史冯府君墓志铭并序》（图1）。楷书，有界格，纵30行，满行30字，凡856字。志盖（图2）刻有“大唐故左监门府长史信都冯君墓志铭”篆书4行16字，有界格，四刹饰卷草纹。2015年出土于陕西西安，现藏西安市碑林博物馆，字口清晰，品相极佳，历1300余年宛如新刻。

图1 《冯师英墓志》拓片

图2 《冯师英墓志》志盖拓片

墓志志文如下：

大唐故左监门长史冯府君墓志铭并序

君讳师英，字士，冀方信都人也。曾构云竦，灵源川镜。都尉道尊，见知于白首；长安任剧，请试于青襟。亦有业峻披荆，大树之功斯重；材兼作赋，横经之说载驰。蔼竹帛于绵史，掩笙簧于绝代。曾祖臈，周永州刺史。祖兴，天官府膳部下大夫。父伏，随（隋）益州通义县令。十德分骛，控绝景于长衢；万石连华，迅培风于远汉。所以上仪躔（chán）纬，下资列岳，析符竹于藩维，怀奏兰于天府。化敷百里，最衍四年。有穆甘雨之诚，近征千载；无洽膏腴之润，此亦一时。非夫积善之效欤？何载德之相辉也。君介福钟美，袭庆承规。芝兰晔秀，先彰入室之道；桃李菲华，早懋成蹊之德。披青天而远镜，浚碧海而知津。神凤摛章，膺仁负义，灵蛇握采，绚藻腾文。释褐御史台录事，寻除雍州蓝田县主簿。宪台凝肃，畿赋殷阜。折飞简而绳违，燮鸣琴而剖滞。逮物色岩野，招贲贤哲。对策升科，爰司禁旅。迁右武卫录事参军事。及元戎问罪，旆（pèi）指辽阳。诏公驰驿，巡检烽候。既欣扈从，复翊凯旋。属秋霖泛溢，师徒涵泞。又诏公与将军郑仁泰等，同率士卒，修缮桥道。星光夕燎，警遥烽于碣石；虹影晨飞，跨浮梁于浿渚。畴庸有典，列署参华，转司农寺主簿。陆海奥区，肆厘纷拥，阛（huán）亭日上，镳（biāo）毂川流。侚贾洪商，追翁伯而齐轨；韬光大隐，访季主而方驾。磐错之任，铦芒允属。授京西市令。伯鱼清峻，曳绶凝徽，义纵廉平，飞缨着美，屈身成务，公其有焉。俄而除朝议郎左监门长史。职厘青隙，霄籥载严，位绾肜闱，晨扃已峻。方开东第，畅五日于芝庭；遽落西崦，赴重泉于蒿里。显庆四年三月九日，终于京城群贤里之私第，春秋七十有一。夫人解氏，襄州襄阳县令衍之长女也。睦兹刘范，和彼瑟琴，澄醪方荐，游川遽隔。贞观廿三年七月廿三日卒寓，殡于高阳原。粤以岁次巳未五月丁丑朔廿日景午，迁措合葬于雍州长安县积德乡青德里高阳原，礼也。呜呼哀哉！仙凫怨别，临夕室而同飞；神鹤嗟离，登夜台而共掩。有子中书主书承素，荣渐簪带，哀缠柴棘，瞻岵屺而疾心，践霜露而流涕。恐山飞谷徙，纪德题芳。其词曰：

两河之间，二冯之胤。英灵肸（xī）响，风华昭晋。市义扬蕤（ruí），横经洒润。曰祖惟考，源冲波浚。矫矫大夫，宝纬分区。英英茂宰，铜章耀采。毓秀挺生，师逸功倍。飞华儒肆，澄涟学海。弃帛关门，垂绅京县。仁必昭果，武参奇选。效警爟烽，功驰组练。白圭无玷，黄金可贱。方齐嵩岱，永固松乔。鳞移纵海，羽坠摩霄。词惊向笛，挽咽周箫。青乌卜远，白马途遥。怅望黄山，依迟玄灞。凝怀千古，流襟万化。麦候沉秋，松寒清夏。窀穸（zhūn xī）无晓，光阴不借。

志主冯师英，字士，冀州信都人。志云冯氏“显庆四年三月九日，终于京城群贤里之私第，春秋七十有一”。由此推算，冯师英应生于隋开皇九年（589年），卒于唐显庆四年（659年），享年71岁；入唐时28岁，主要活动于武德与贞观年间；官至左监门长史，从六品；其一生经历六个官职，都属中低层官职，依次为御史台录事、雍州蓝田县主簿、右武卫录事参军、司农寺主簿、京西市令、朝议郎左监门长史。冯师英生平事迹不见“两唐书”，其子为久负盛名的唐初书家冯承素。

该墓志铭属于规范性的墓志文体，前有首题，正文叙述名字、籍贯，追述祖系，列记官职，颂扬功德，刊明卒时与迁葬时地，后有韵文铭辞。无撰文者、书丹者信息。“有子中书主书承素”，不符合冯承素行文的语气，再加上冯承素非科举出身，也未必擅此；且该志行文冷峻，文中没有明显的丧父悲痛之情，当是他人所作。

该志书法精美，笔势精妙，备尽楷则，从书丹到刻工均属上乘，具有较高的书法艺术价值。从特点上看，该志谨严有法、瘦劲整饬、结体宽博、典雅精工，符合初唐书法风格，是初唐楷书精品。唐代家人书志较为普遍，墓志志主的近亲书志比例最高，冯承素又官至中书主书，所以，书丹者也不排除为冯承素的可能。果真如此，冯承素书法的真面目将大显于世，填补他在书法史上没有作品的空白，将具有开拓性的意义。退一步讲，即使该志书丹者不是冯承素，也不影响其价值。借用叶昌炽先生的话“不失为佳刻，本不必以人重”。

该志记载冯氏家族的传承，较为详细地记述冯师英的生平，涉及高句丽战争处可与“两唐书”相互印证，具有一定的史料价值，又可与《冯承素墓志》相参证，补充冯承素的经历职官信息。冯承素的资料本来就稀少，故此志涉及者虽仅是只言片语，但对于丰富书法史仍具有重要意义，实属弥足珍贵。

二、冯承素墓志

《冯承素墓志铭》全称《唐故中书主书冯君墓志铭并序》（图3）。青石材质，正方形，边长54cm。楷书，有界格，纵28行，满行25字，凡648字。志盖（图4）篆书“唐故中书主书冯君墓志之铭”4行12字，四刹饰蔓草纹。2009年出土于陕西西安，无撰文、书丹者信息。

图3 《冯承素墓志》拓片

图4 《冯承素墓志》志盖拓片

墓志志文如下：

唐故中书主书冯君墓志铭并序

公讳承素，字万寿，长安信都人也。辞韩入赵，瑶叶所以骈华；去秦归汉，金柯由其擢彩。子明以良家得誉，武冠当时；敬通以名才见称，文高后代。曾祖兴，周膳部下大夫，谦床义幕，经苑书仓，爰资彦辅之能，遂践阳元之任。祖伏，随（隋）益州通义县令。父英，皇朝左监门长史。并长波喷日，苞万顷于黄陂；直干捎云，架千寻于碧树。怀铜绾墨，犹沦季重之才；援刀断裳，未尽宽饶之力。公重仁载德，积善摛灵，器彩韶深，风仪辩慧。年方刻鼠，先摽应务之姿；岁甫埋蛇，即著推恩之迹。抠衣鼓箧，已见赜而言几；缀想储精，亦菲华而掞藻。解褐门下省典仪，琐闼（tà）早班，璇阶辩等。士流钦其雅望，朋执仰其清规。公爰自弱龄，尤工草隶，遂临古法，奉进宸闱，载纡天眷，特蒙嗟赏。奉敕令直弘文馆。由是鸾回妙迹，并究其精；狸骨仙方，必殚其美。张伯英之耽好，未可相俦；卫巨山之致言，曾何足喻。龙扉清切，鹤禁凝严。综核之司，贤明是属。改授典书坊录事。纠察之智，誉满于苍闱；隐括之能，声融于碧题。纶庭务广，层掖事殷，永言管辖，实归精裁。寻迁中书主书。在公以慎，奉上以贞，鸡树所以增晖，凤沼由其益浚。荣途显级，行照宠于当年。以咸亨三年十月五日遘疾，终于京城通化里第，春秋五十有六。夫人朱氏，台州司仓之长女也。睦兹刘范，和彼瑟琴，澄醪方荐，游川遽隔。咸亨二年四月廿一日卒寓，殡于长安原。粤以今年十一月十五日迁措合葬于雍州乾封县高阳原，礼也。寂寂幽隧，茫茫终古，敢铭恨于泉扃，式图徽于石户。其词曰：

两河之间，二冯之胤。英灵肸响，风华昭晋。市义扬蕤，横经洒润。曰祖惟考，源冲波浚。矫矫大夫，宝纬分区。英英茂宰，铜章曜采。毓秀挺生，师逸功倍。飞华儒肆，澄涟学海。曳组仙台，彯缨琐阁。职司凤捡，来仪鹤籥。篆妙回鸾，文工返鹊。建木先奄，灵椿遽落。龟文启兆，马鬛开茔。徘徊容帐，委郁佳城。草陈风急，松短烟平。勒兹贞琰，菊茂兰荣。

志主冯承素，字万寿，长乐信都人。咸亨三年（672年）十月五日卒于京城通化里第，享年56岁。由此推算，冯承素的生年当在隋大业十三年（617年）。夫人朱氏，台州司仓之长女，先于冯氏一年卒。二人于咸亨三年十一月十五日合葬于雍州乾封县高阳原。

从墓志中得知，冯承素幼年就表现出善良的品性和良好的根器。20岁左右，其书法便呈现出很深的传统法度，尤工草、隶。他通过胥吏入仕的路径，解褐门下省典仪，后奉敕任直弘文馆，又改授从八品下的典书坊录事，之后，很快升迁至从七品上的中书主书。他约36年的仕宦经历基本都与文书有关。贞观十三年（639年）摹拓法书时，冯承素为将仕郎、直弘文馆，年仅22岁。如此年轻就参与如此重要的法书复制工作，着实出人意表！

该墓志不仅丰满了冯承素的人物形象，而且着力突显他以书名世，补充了书法史的空白。“尤工草隶，遂临古法，奉进宸闱，载纡天眷，特蒙嗟赏，奉敕令直弘文馆”。冯承素因为书法的传统功夫卓越，获得唐太宗赏识。“由是鸾回妙迹，并究其精，狸骨仙方，必殚其美。张伯英之耽好，未可相俦。卫巨山之致言，曾何足喻”，夸言他在草书方面的成绩和见解甚至超越了张芝和卫恒。但有意思的是，志文对冯承素摹拓的《兰亭序》只字未提，按志文书写的特点来讲，是不该如此的，只能有待于新资料的发掘来作解析了。

从书法特点上看，该墓志法度谨严、瘦劲清朗、结体宽博、精熟活脱。有关冯承素的实物资料十分稀少，该志的出现为考证《兰亭序》“神龙本”的作者提供了一定的信息，对于丰富书法史有着重要的意义，也丰富了我们对拓书人的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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