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兄弟的生死对决

在我生活所在城市的西向，有一叫崖山的地方。此处面对浩茫大海，峭壁林立。800多年前，在其中的一扇石壁上，刻有一行碑文，上书“张弘范灭宋于此”。

张弘范，河北人氏，曾为宋将，战败降元后。张弘范便死心塌地跟随元军元帅伯颜南下征剿南宋，一路狂飙，一路追杀，直至在新会崖山终结南宋政权。

此时的南宋已是强弩之末。张弘范在效劳新主子的过程中确实非常卖命，1269年的襄樊之战更是一战成名。此战中，南宋将士倒也众志成城，死守襄樊，元军屡攻不克。元统帅部也屡屡催命，着令张弘范不日克城。军令之下，张弘范只好亲自察看地形。察看之中发现了南宋的漏洞，张弘范决定采用筑“一字城”之计，先将南宋军队成功分割后，元军犹如楔子直直刺入南宋军队心脏。南宋军队无力抵御，溃不成军，元军随即攻下襄樊。

南宋幼主赵昺仓皇南逃，面对浩瀚大海，终无路可逃，只好率数十万将士退据崖山。1279年，就在此处，宋元生死对决，元方将帅为张弘范，南宋方统领是张世杰与陆秀夫。

张弘范与张世杰生命历程在此再度交集。张弘范、张世杰不仅是河北老乡，更是同族兄弟。

命运老人喜欢开点玩笑，玩笑背后是历史的云波诡谲。此前，张弘范曾要求已成“阶下囚”的文天祥，修书一封给张世杰，劝他放下武器投降。文天祥默不作声，窸窸窣窣从怀里掏出那首著名的《过零丁洋》一诗，然后递给张弘范。张弘范读毕，哑然无语，悄然退下。

崖山之战骤然打响。作为文臣的张世杰虽有忠贞之志，却无用兵之谋。南宋军队本拥有崖山之险，张世杰仿佛脑子进水，弃险不用，一味采取守势，不敢主动出击。张弘范看出南宋军队软肋，封锁住海口，此招切断了南宋军队淡水来源。焦渴不已的南宋军队只好饮以海水。牛饮之后，将士呕吐不已，脸部肿胀，战斗力尽失。

更为糟糕的是，张世杰、陆秀夫还将南宋的兵船首尾相连。张弘范见此大笑，暗遣军士付之一炬，南宋战船火烧连营，军卒陷入火海，哀号连天，樯橹灰飞烟灭。张世杰在指挥战斗中，一脚踩空坠海淹死，陆秀夫则在绝望中背负幼主蹈海而亡。

同为族兄，一个成为这场搏杀的胜利者，一个则成为失败者。两军对垒时，兄弟间是否有回想童年在乡间？你死我活中又抱着什么样的心态？可惜，史书上不曾有过记载。

恶战后的硝烟尚未散去，作为胜利者的张弘范，已得意洋洋攀上制高点。然后，在一块石壁上刻下了那句“名言”。黄雀在后，100多年过去了，明代岭南硕儒陈白沙在句首添加两字，即成为“宋将张弘范灭宋于此”。这一修改，大奸大忠，境界可谓全出矣。

在时代巨变面前，作为对垒双方集团的主角，他们曾是发小，身躯内甚至流淌着相同的血液。残酷的现实却一个是攻，一个则守；一个要死保南宋，一个则要力灭南宋；最终一个成为胜利者，一个却为忠诚对象殉葬，此种纠结与心灵之间的煎熬，或许唯有当事者方可体味。

大儒陈白沙的“化腐朽为神奇”，在历史上勾勒出张弘范汉奸嘴脸。其实，柔弱已有数代的南宋一朝，靖康之后已走向下坡路，它的灭亡已不可逆转，无可救药。历史可以这样假定，灭南宋者，若不是张弘范，就可能是赵弘范、王弘范。但经此一役，以汉人为主体的政权首次灭于异族，这对汉人的文化心理带来巨大震撼。对外而言，宗藩间的纽结也开始松动，连一向尊华为师的日本，膜拜之心也从此动摇，并滋生了往后的侵华之心、侵华之举。

对于张弘范的反戈相向，忽必烈与他的一段对话倒耐人寻味。“你为什么帮元灭南宋？”张答：“因朝中奸人当道。”忽必烈说：“那你应反对奸人，何以反朝廷？你根本就不是什么忠良！”张弘范闻言一脸尴尬，无以言对。

由此想到，清王朝在修史时，也是把洪承畴、吴三桂等前朝武将列入《贰臣传》。有人说，崖山之战后再无汉人。不管怎么说，这场战争让两位同门兄弟以各自的选择书写了自己的历史。坚持自己的主见固然没错，但旁人会有与你相反的看法，外人如此，亲兄弟也许同样。兄弟阋于墙。这段历史让后人在这宏大的叙事面前顿感苍凉，浑然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