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教一直是中国历史上家庭这一话题的重中之重。虽然以为龙生龙凤生凤者有之，坚信寒门出贵子者亦有之，但“不打不成器”似乎是教子问题上同“惟有读书高”可以并驾齐驱的两大永恒迷思之一——不管是贵族还是庶民，打孩子是教育必不可少的一环，仿佛那些坏毛病是打了就能改的。

然而事实证明打有的时候并不管用，就算管用了一代，第二代也未必再管用。范氏家族贵为春秋时期诸侯霸主晋国六卿之一，其诸代家主之间的家庭教育故事倒也难逃这个规律。

事情要从范武子士会和他的儿子，范文子士燮之间的一场家暴说起。

士会是何许人也？课文《晋灵公不君》里那个坑赵盾让他先去进谏，差点把人坑死的“士季”就是此君。春秋战国的贵族称呼是一团乱麻，士会因此也由于其诸多的封地获得了范会、随会、范武子、随武子等大批马甲，在《左传》里出没的时候一般一行换一个，令无数历史学生咬碎一口银牙。

从此君撺掇赵盾先去当面批判晋灵公的事迹看已经很明显，士会也许称不上多阴狠狡猾，但绝对是个崇尚闷声发大财的性格，故而他教育儿子的时候，这个特点也相当明显。

那天士燮下朝回家晚了，他老子就有些着急，问他怎么回来这么晚。士燮尚且年轻气盛，于是骄傲地告诉他爹：“秦国来使在朝堂上说隐语，别人都不会，我答上来了三个。”

果然，士燮同学还是图样。他本以为会受到老爹的表扬，谁知招来的是一顿毒打。士会听到这话就变了脸色，抄起拄着的手杖就往儿子身上招呼，根据记载打的还不轻，把士燮戴的簪子都打折了。

以下是士会老爷子一边打儿子一边骂的实况记录：

“人家不是答不上来，是让给尊长来答！你一个小孩子在朝堂上三次出风头盖过别人，我要是不在晋国，你迟早要完蛋。”（“大夫非不能也，让父兄也。尔童子，而三掩人于朝。吾不在晋国，亡无日矣。”）

经过这一顿毒打，士燮算是学乖了。某次出征凯旋的时候，他走在了最后面。等他回到家里，士会若有所指地说了一句话：“阿燮啊，你也知道我天天在家里等你回来啊？”

士燮对此的回答是这样的：“军队，是郤克的军队，最后打了胜仗。假如我率先凯旋归来，恐怕会吸引其他人的注意，所以我并不敢提早回来。”（“夫师，郤子之师也，其事臧。若先，则恐国人之属耳目于我也，故不敢。”）

解读：爹我学乖了，你别打我。

士会对自己的教育成果非常满意，对此评价道：“我儿子终于知道避祸了。”

相比起来，被棍棒打大的范文子士燮对于自己儿子，范宣子士匄的教育就显得失败得多。

在晋国与楚国的鄢陵（今河南省鄢陵县）之战当中，楚军将军阵压到了晋军的军营前，晋军将佐们这个时候难免有些慌乱。这个时候，还是个年轻人的士匄直接闯进了中军大帐，对主帅栾武子栾书道：“填井平灶，在军营中摆阵就行了；晋与楚都是天赐之国，哪有什么好怕的？”

相信这个时候作为老子的士燮对儿子这番大胆言论是相当心惊肉跳的，因为他迅速摆出了态度：抄起戈追着儿子把他打出了营帐，一边追一边骂：“国家存亡都是天意，你个小孩子懂什么！”

士匄不是杰克苏文男主角，他的谏言也没有得到栾书采纳，更没有打脸他爹证明他是对的——鄢陵一战，晋军最终是以栾书固守的政策得以战胜。然而兴许是因为范文子的戈并没有真正招呼到儿子头上，士匄并没有吃一堑长一智学着低调起来，反而是走上了一条张牙舞爪的张扬不归路。

范宣子的丰功伟绩，从史书上看，包括但不限于：要求宋国人为招待主君晋悼公用《桑林》的天子礼乐（结果反而把晋悼公惊吓病重而亡）；借齐国人的仪仗羽毛，结果因为好看拒绝归还（导致齐人自尊受到伤害从此与晋国离心）；试图逼死外孙栾盈清除栾氏（成功是成功了，但是一度被栾盈反杀到要扮女装逃出绛都（今山西运城））。甚至我们可以说，他对春秋时期的哲学思想表达还有一定的贡献——因为在鲁国人面前得瑟自己家族历史悠久，被忍无可忍的鲁国大夫叔孙豹回怼，出现了“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的著名论断“三不朽”。

到了他的儿子范献子士鞅执政时期，范氏基本上就可以称得上是不知收敛为何物了，甚至有了随意撤下前代执政魏舒的棺椁，将其降级下葬的嚣张事迹。多行不义必自毙，范鞅死后仅仅四年，范氏联同中行氏发动叛乱，为赵氏、韩氏、魏氏与智氏联手所灭，从此范氏作为大族彻底退出了先秦的历史舞台，在三家分晋，赵国、韩国、魏国分立的战国时代更是休想占到分毫便宜。

不知道士会如果地下有灵，看到沿袭自本人的家庭教育竟然失败成这个鬼模样，会不会从棺材里坐起来。

参考文献：

先秦 左丘明著 《左氏春秋》、《国语》

西汉 司马迁著 《史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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