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122年，是宋徽宗赵佶宣和四年，也是辽天祚帝耶律延禧保大二年，亦是金太祖完颜阿骨打天辅六年。东亚的局势维持一百年多年的稳定后，再次风起云涌。

北辽栋梁

辽朝和金朝的战争已经持续八年，辽军连年战败，疆土日缩，金太祖在去年对辽朝发动了灭国战。面对国家危局，辽天祚帝采用了三十六计中上策的升级版：跑。天祚帝急急如丧家之犬，最后躲到夹山，与整个国家失去联系，辽朝一时间百官无首，人心惶惶。

辽朝留守南京的文武官员当机立断，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拥立新帝。1122年3月，辽天祚帝的叔叔秦晋王耶律淳接受南京官员的劝进，正式登基，称号天锡皇帝，改元建福，并降封天祚帝为湘阴王，让天祚帝掌管辽朝的西部，自己则掌管辽朝的东部。随着耶律淳的称帝，曾经称霸中国北方的辽朝走向了分裂，故而后世称耶律淳建立的辽朝为北辽，以区分天祚帝继承的辽朝。

▲公元1122年的东亚形势图（本图由史图馆绘制，原图链接【史图馆】中国历代疆域变化43 辽朝覆灭 靖康之耻 - 知乎）

在众多劝进的官员中，有个年轻人格外突出，他年约30岁，相貌俊朗，身材魁梧，姓曰耶律，名曰大石。耶律大石出身辽朝皇族，是辽朝开国皇帝耶律阿保机的八世孙。他不仅通晓契丹、汉两种语言，还擅长骑射，可谓是根正苗红、文武双全。1112年，耶律大石凭借自己的才华高中进士，担任翰林应承，开始走向仕途。巧合的是，1112年也是女真酋长完颜阿骨打决定反叛辽朝的年代。冥冥中，耶律大石的命运与辽朝、金朝的国运绑在在一起。

耶律淳称帝后，任命文官出身的耶律大石负责军事事务，耶律大石人生中第一个艰难的考验于是到来了。

为改变北辽的被动局面，耶律淳同时向金朝和宋朝求和。金朝的答复是冰冷的，这在耶律淳的意料之中。不过宋朝的答复也是冰冷的，甚至是雪上加霜，这就出乎耶律淳的意料了。

实际上，宋朝早就两年前就与金朝秘密结盟，确立了金、宋两国南北夹击辽的战略，这便是历史上著名的“海上之盟”事件。1122年3月，宋徽宗任命宦官童贯为统帅，正式出兵幽州——辽朝的南京。2个月后，童贯抵达雄州，分兵多路进攻幽州，耶律淳随即派耶律大石和另一员将领萧干出兵抵御宋军。耶律大石和萧干犹如神助，接连在白沟、范村击溃宋军，南京于是转危为安。

辽军虽然取得了胜利，耶律淳却没有时间来享受胜利的喜悦。6月，只做了三个月皇帝的耶律淳驾崩，他的妻子萧德妃被大臣尊为皇太后，北辽的军国大事从此由萧德妃决断。

宋徽宗趁丧打劫，再次派童贯率军北伐幽州，这一次，童贯得到了北辽降将郭药师的帮助。当宋军和辽军在良乡对峙时，郭药师引导六千宋军偷袭南京城，并成功进入南京，威逼萧德妃投降。萧德妃赶紧向身在前线的萧干和耶律大石求援，萧干和耶律大石得报后，率领三千精锐驰援南京，又一次把宋军击溃，南京城外的宋军亦在几天后不战自溃，南京再次转危为安。

▲影视剧中辽朝皇帝的形象（出自黄日华版天龙八部，此人是乔峰的结拜兄弟耶律洪基。耶律洪基是北辽帝耶律淳的父亲、天祚帝耶律延禧的爷爷。）

耶律大石两次战败宋军，淋漓尽致地展现了自己的军事才华，年纪轻轻就成了北辽的军事顶梁柱。然而，历史对耶律大石的考验并没有结束，1122年年底，金太祖亲自率军进攻北辽，防守居庸关的辽军不战自溃，金军随后顺利攻进南京，萧德妃被迫放弃城池，投奔天祚帝，北辽的历史亦由此终结。

危机重重

南京沦陷后，耶律大石人生中第二个艰难的考验到来了。此时的耶律大石有三个选择：上策，投降金朝；中策，投降宋朝；下策，跟随萧德妃投奔天祚帝。耶律大石的很多同僚们自然而然地选择了上策，耶律大石却选择了无疑于自投罗网的下策。

天祚帝见到萧德妃和耶律大石后，龙颜大怒，直接处死了萧德妃，接着责问耶律大石道：“我还在呢！你怎么就敢擅立耶律淳？”耶律大石毫无畏惧，理直气壮，以问罪的口气反问天祚帝道：“陛下拥有全国之势，却不能拒敌，以至于放弃国家远逃，使黎民涂炭。即使拥立十个耶律淳，他们也都是太祖的子孙，岂不胜于听命他人？”耶律大石言毕，天祚帝良久不语。最终，耶律大石得到赦免，并被重新录用。

1123年，耶律大石在龙山门战败，沦为金军的俘虏。金军每逢战事，就绑着耶律大石，逼迫他做自己的向导。耶律大石纵然心中一百个不愿意，但为了活命，他不得不屈从自己的敌人。做了五个月的俘虏后，耶律大石找机会逃离敌营，重新回到天祚帝的身边。天祚帝这次依然没有怪罪耶律大石，继续对其重用。

▲反映契丹人生活场景的辽代壁画

1124年，天祚帝得到援军的帮助，不禁谋划起反攻金朝，收复失地的大业。此时的天祚帝激情澎湃，自信心爆棚，耶律大石却在他的头上浇上了一盆冷水。耶律大石很清楚眼下残酷的现状，由于天祚帝此前一味逃避金军，不做有效的抵抗，辽朝的疆土已经大缩，国力已经十分衰落，他直言不讳，劝天祚帝道：“陛下一逃再逃，在兵力强盛时不谋战备，使举国汉地皆金有。而今国势衰微，陛下才想起来求战，已经太晚了。陛下如今应该养兵蓄锐，待时而动，万不可轻举妄动。”

天祚帝正在兴头上，自然不会采纳耶律大石的建议，于是，耶律大石人生中第三个艰难的考验到来了。是继续效忠天祚帝，面对必然的失败？还是另谋出路，寻找新的生存机会？耶律大石经过思索后，选择了另谋出路，这年秋天，耶律大石自立为王，带领几百名精锐骑兵向西方奔驰而去。

耶律大石风餐露宿，一路向西，抵达可敦城后停了下来。在这里，他召集那些效忠辽朝的官员和部族，痛心疾首地向大家倾诉辽朝的不幸，号召大家勠力同心，拯救辽朝。众人深受感动，奉耶律大石为首领，耶律大石于是在可敦城建立起兴复辽朝的基地。

1125年，金军俘虏天祚帝，灭亡立国209年的辽朝。两年后，金军又俘虏宋徽宗，灭亡立国167年的北宋。金朝从此成为中国北方的霸主。

金朝的国力蒸蒸日上，耶律大石知道自己打回故乡、兴复辽朝的大业眼下已经没有希望，他只得再一次把目光转向更遥远的西方。

称霸中亚

1130年，耶律大石经过数年修整，实力得到提升，他集结兵力，以隆重的仪式开始了充满未知的西征。

那时的西域亦如中原一样混乱，众多大大小小的国家比邻而立，常年争霸不休。其中，高昌回鹘王国、东喀喇汗国、西喀喇汗国、花剌子模是几个比较知名的国家，而高昌回鹘王国是耶律大石西征途中的第一站。

高昌回鹘王国一直以来都是辽朝的附属国，耶律大石给高昌回鹘国王修书一封，先回顾两国友好的历史，后表明自己借道的诚意。高昌回鹘国王见耶律大石没有敌意，也就欣然答应了借道，并资助了不少牲畜，对耶律大石来说，这不仅仅是雪中送炭，更是西征顺利的预兆。

耶律大石离开高昌回鹘王国后，继续向西进军，并在叶密立建立起新的立足点。1132年，耶律大石在叶密立称号“菊儿汗”和“天祐皇帝”，改元延庆，正式建立西辽。

▲具有中国特色的西辽钱币（康国是耶律大石的第二个年号）

刚刚建立的西辽犹如猛虎般凶猛，耶律大石调兵遣将，目标直指他的邻居东喀喇汗国。但东喀喇汗国实力非凡，同样是一只猛虎，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不幸的是，西辽在两虎的初次较量中落了下风，惨遭失败。看来 ，耶律大石想要征服东喀喇汗国，必须得付出更多努力了。

从来世事难料，东喀喇汗国很快因老可汗去世、新可汗软弱而陷入内乱，新可汗为尽快平定叛乱，主动放弃往日的恩怨，转而向耶律大石寻求帮助。耶律大石抓住这个天赐良机，迅速率军进入东喀喇汗国的首都八剌沙衮，废掉东喀喇可汗的汗位，将八剌沙衮改为具有契丹特色的虎思斡耳朵，不费一兵一卒就占领了东喀喇汗国。虎思斡耳朵从此作为西辽的首都，见证了西辽的兴衰起伏。

西辽的疆域虽然在不断向西扩张，但耶律大石的心始终在故乡，他时刻没有忘记兴复辽朝的大业。1134年，耶律大石派大将萧斡里剌率领七万精兵东征金朝，在军队出发前，他举行隆重的仪式，发誓一定要打回故地。萧斡里剌领兵出发后，沿着无尽的草原、沙漠和戈壁滩艰难前行，行军一万多里却没有任何收获，还白白损失了许多牛马和士卒。最终，萧斡里剌放弃东征，又回到了起点，给满怀期待的耶律大石带回了失望，耶律大石不禁叹道：“皇天弗顺，数也！”

耶律大石东征受挫，从此专注于向西扩张国家的疆土，增强国家的实力。这一次，耶律大石又遇到了西喀喇汗国这只猛虎，而西喀喇汗国的背后则是称霸西亚和中亚的塞尔柱帝国。1141年，塞尔柱帝国的苏丹集结十万大军支援西喀喇汗国，在卡特万与耶律大石展开决战。耶律大石的兵力虽然没有苏丹多，但他抓住敌军多而无谋的特点，分兵三路进攻苏丹的军队，苏丹的军队大败亏输，死伤过半，辽军取得重大胜利。耶律大石随后趁胜攻进西喀喇汗国的首都撒马尔罕，废掉西喀喇可汗的汗位，占领了西喀喇汗国。

耶律大石占领西喀喇汗国后，威震中亚诸国，又降服了花剌子模汗国，高昌回鹘汗国也早已臣服耶律大石，至此，一个疆域辽阔的西辽帝国横空出世。1143年，耶律大石在异国他乡溘然长逝，其身体永远留在了虎思斡耳朵。

由盛转衰

耶律大石死后，其妻子萧塔不烟（1143—1150年在位）和儿子耶律夷列（1150—1163年在位）先后统治西辽帝国，他们继承耶律大石轻徭薄赋、宗教宽容的政策，使西辽帝国的国力达到极盛。

▲强盛时期的西辽帝国

耶律夷列死后，其妹妹耶律普速完（1163—1178年在位）和儿子耶律直鲁古（1178—1211年）先后统治西辽帝国。在此期间，西辽帝国内争不断，统治者不再励精图治，其国力逐渐走向衰落，许多附庸国趁机摆脱西辽帝国的控制，和西辽帝国的战争连绵不休，西辽于是由盛转衰。

1211年，原蒙古乃蛮部可汗的儿子屈出律发动政变，废黜耶律直鲁古，尊耶律直鲁古为太上皇，篡夺了西辽皇位。两年后，耶律直鲁古愤懑而死。

屈出律一改西辽宗教宽容的政策，强迫穆斯林改宗佛教或景教，这就引起了当地百姓极大的不满，加速了西辽混乱的局面。

1218年，成吉思汗派军队讨伐西辽，蒙古人在西辽实行宗教宽容的政策，西辽的居民于是纷纷归附蒙古人。屈出律在蒙古军队的进攻和西辽臣民的背叛中一逃再逃，最终还是做了蒙古人的俘虏。随着屈出律的脑袋落地，立国86年西辽终结了自己的历史。

文中地名古今对照：

夹山：今内蒙古土默特左旗附近。

南京/幽州：今北京市。

可敦城：今内蒙古乌拉特中旗西北阴山附近。

叶密立：今新疆额敏县西塔尔巴哈台山附近。

巴剌沙衮/虎思斡耳朵：今吉尔吉斯斯坦托克马克东南12公里处。

撒马尔罕：今乌兹别克斯坦撒马尔罕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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