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集 旧友

成喜推门进来的时候，周生辰与时宜已经住了口，两双眼睛齐齐望向门口。成喜一脸喜色地往一旁让了让身子，偏回头去跟身后的人说：“小于哥，你快进来吧，咱们爷醒了。”

为避旁人眼线，这几日里成喜便只唤周生辰作爷，称时宜作姑娘。人前人后，无人提起南辰王府和清河崔氏，只当他们是一对来养伤的普通男女罢了。

周生辰眉头微微蹙起，成喜唤他作小于哥，约摸着来人当是姓于才是。刚刚时宜既已说明了他认得此人，那么便应该是自己也有印象方才算作认识。可是仔细思量了一番也没想起来自己的朋友里，有谁是于姓的。

门外悠哉地探进来一只脚，不是官靴，也非军靴，只着了寻常人家的布鞋。再便是那人的衣衫，粗布衣料，也并非什么考究的人家。最后便是那张所谓小于哥的脸，清浅的笑意，眉头微微上挑着冲周生辰调皮地眨了眨眼。

周生辰不由笑了，这位小于哥他还当真认识。只是他并非姓于，而是龙亢桓氏，桓愈先生。成喜一开始不知情，便只依着桓愈的意思称他做小于哥。

桓愈和成喜挥一挥手：“刚刚只急着过来替你家爷请脉，忘了拿药箱了。”他刚刚一进院门便被这丫头卸了背篓入这边拉，一身破旧的衣衫都还没来得及更换。现下这光景，正好让她去拿药箱，也好留些时间让他和周生辰好好叙一番旧。

成喜刚一出门，桓愈便一改刚刚的正经样儿，眼神来回在时宜和周生辰之间打量着。初见时他就觉得这一对有戏，彼此看着对方的眼神里分明有情。只是后来因着两人身世的不同，这段感情便渐渐放下了。只是当所有人都以为两人身处绝境，再无可能的时候，有人悄悄送了信给他。说过些日子会送两个人过来，让他提前以身子抱恙为由暂时由弟子代为打理龙亢书院，叫他好生在此处候着。

人刚送来的时候尽管已经有大夫处置过了伤处，可仍旧看着叫人心悸后怕。男人浑身是伤，女子也没好到哪里去。俩人摸上去均是气息微弱，若不仔细照料着，怕是很快便要撒手西归了。

“好在你先天底子好，否则我可真是要束手无策了。”桓愈一边替周生辰摸着脉，一边同他逗闹着，一如往日他和时宜被困南萧时一样。

时宜仔细瞪着眼睛看着桓愈，不放过他脸上的每一处表情。这些日子他一来请脉，她便是如此神情。若不是因为桓愈提早就认识时宜，了解她对周生辰的情谊，恐怕都要以为她在质疑他的医术了。

脉息渐渐平稳，比起刚送来的时候已经好了很多。桓愈眉头略略松解，一抬眸看到时宜的神情，心底忽地就又起了玩心。最近几日她惦记他的伤势比惦记自己的还要上心，日日必问的便是周生辰的伤势，吃得什么药，有没有好转等等。这丫头既然如此上心，他倒要有心瞧一瞧，若周生辰因此落下个什么毛病了，她是不是还愿意如此守着他。

桓愈刚刚舒缓的眉心又倏然收紧，不时轻叹着摇头。见他这副模样，时宜紧张的胸口呯呯直跳，大气都不敢出一声，手指紧紧掐着自己的掌心，唯恐他下一刻便要说出什么她不愿听到的事来。

“我尽力了。”桓愈故作深沉地收回手，替周生辰将衣袖挽好。周生辰自身的医术虽未达精进的境界，但也是知晓自己身子的。听他这话，又揣摸他神情里的异常，心里猜想着他多半是在故弄玄虚。只是周生辰还没反应过来桓愈想捉弄的并不是他，而是另一张床榻上此刻小眉头皱成一团的小姑娘。

不等周生辰开口，时宜先忍不住了，急急探了身子想过来抓周生辰的手，眼神满是担忧：“他到底怎么样了？是伤势没有好转吗？可他不是已经醒了吗？还有什么问题吗？”

时宜连珠炮似的扔出一堆的问题，完全不似平日里淡雅沉着的崔氏贵女模样。见小姑娘额头被汗珠浸润，周生辰有些心疼，忙着开口替桓愈回她：“无妨，时宜，为师无恙。他的意思是他尽力救好我了，接下来还需要多久能康复就靠我自己了。”

时宜哪里肯听周生辰的解释，眼神急急投向桓愈。桓愈不好多逗她，刚刚只四个字便让她心急得要撑着身子下榻，这会儿如果再继续逗弄下去，恐怕那成喜晚些时候便不饶他了。

桓愈清咳了一声，目光投向周生辰，又偏头看看时宜，神情里略略多了一丝严肃：“姑娘，若公子此生落下什么隐疾，你可还愿意陪在他左右，日日与他朝夕相对，不离不弃么？”

时宜听他如此说，愈发笃信周生辰这身子大抵是好不了了，眼眶一瞬间便红了。时宜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拼命点头：“无论师父变成什么样子，十一永远是十一，不会变。只要师父活一日，十一便好生照料他一日。若哪一日师父先十一一步去了，十一也会日日守着他的坟茔，培土、除草，不离不弃。”

时宜的声音里已经带了几分哽咽，无论此生周生辰变成什么样子，她永远是他的小十一。

周生辰剑眉拧紧，还没来得及和桓愈说什么，他倒是识趣，起身恭敬地冲时宜行了正正经经的大礼，口吻肃穆：“请时宜姑娘恕桓某方才失礼胡言之罪。王爷他身体康泰，再养半月便可下榻，一个月后，桓某必保他如同从前一般健康，还你一个好师父。”

他素来敬重这样的女子，不因男子的样貌、家世而有所动摇，心中只倾慕于男子的才学见识。唯有这样的女人，才值得珍视，才是舍弃一切都该去追求的幸福。

桓愈又回过身来看着周生辰郑重同他道：“最近时宜姑娘常日守在你身边，桓某虽不是什么文人雅士，却也能一眼瞧得出姑娘对你的情谊。此番你二人历经坎坷，还望王爷能仔细重新思量，莫再为那无妄的过往再错过眼前人。”

桓愈神色肃穆，而后便躬身再与二人施了礼，便退了出去。恰逢成喜来送药箱，桓愈浅笑着同成喜摇摇头。房中二人暂时不需药箱，需要的只是将彼此的心意表明。他二人既肯为对方舍弃一切，此番便也无须再计较什么。有些话，当说得清楚明白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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