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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锦帆游侠

在司马颙和司马颖的折腾下，此时的朝廷已经完全不像一个朝廷了。

战争的发起人司马颙一开始原本就是洛阳，他的军队都已经到了郑县。但刘沈的起兵打乱了他的计划，让他不得不回师渭城，先安定自己的后方。

司马颙一开始没把刘沈太当回事，只是派了一员将领前去攻打刘沈，结果被刘沈打得落花流水，这时候司马颙才感觉到刘沈的厉害，但他的身边已经无兵可调，只能退入长安，召回由张方率领的关中军主力。

张方临撤退前，强行将洛阳的一万多奴婢一起带走，途中缺了粮，就把这些人杀了，和着牛马肉一起吃了下去。

此时，刘沈已经渡过了渭河，将司马颙打得屁滚尿流，其中一支部队一度杀到了长安城下。但由于孤军深入，没有得到刘沈的支援，这支军队很快被司马颙歼灭。而张方的军队正好返回了关中，得到支援的司马颙一鼓作气反攻刘沈，将他擒拿。

司马颙的势力范围扩大到了整个雍州，他也得到了太宰、大都督、雍州牧的职务，成为帝国西陲的话事人。

回到洛阳这边，食人魔王张方留下了一个历经四个多月战火，饱受摧残的洛阳，将它让给了司马颖。对于这座满目疮痍的洛阳，司马颖也提不起兴趣，加上又得知邺城发生了民变，司马颖也决定返回邺城。

不过，司马颖也并不想把洛阳轻易拱手让人，他在离开洛阳前，处死了大批控制不住的禁军将领，并任命亲信石超做中护军，率领五万军队把守洛阳的十二个城门，方便自己把持朝政。

公卿们十分担忧自己今后的命运，纷纷前往邺城向司马颖谢罪，请求他不要追究自己的责任，邺城人来人往，司马颖也十分风光。没多久，他便官拜丞相，他的幕僚卢志也坐上了中书监的位置。卢志这个中书监有一点特殊：他并不在洛阳的中书省办公，而在邺城给司马颖办公。这意味着司马颖有了颁布诏书的权力，实在是非常风光。

公元304年，风光的司马颖废掉了皇后羊献容和太子司马覃，将羊献容关到了金墉城内：对于一心想成为帝国继承人的司马颖来说，这两个人都实在是太碍事了。

司马颙也非常识趣，他立即上表请求册立司马颖为皇太弟，司马颖真正得到了期待已久的皇储身份。

两位宗王都十分高兴：他们都得到了彼此想要的东西。但有一位宗王特别不高兴：东海王司马越。

要不是老子干掉司马乂，轮得上你们上蹿下跳？

虽然司马越此时是尚书令，但真正的实权人物是在邺城办公的中书监卢志。说明白点，如果司马颖不批准，卢志是不会给司马越的政令盖章的。

而原来担任中书监的，正是司马越，等于他一通操作，把自己的实权给玩没了。

[1]羊献容

不甘心的司马越联合陈眕（他是 “金谷二十四友”之一，也是陈准的儿子），和司马乂的旧下属上官巳一起，突然率兵进入云龙门，控制了司马衷和大臣们。石超眼见局势失控，仓皇逃回了洛阳。

既然司马越要跟司马颖撕破脸，自然要恶心恶心司马颖的这个皇储的位置，他迎回了羊献容和司马覃，恢复了他们皇后和太子的位置，随后，司马越准备拉上司马衷这面大旗，北上去干司马颖一票。

要说司马衷这面旗帜确实好用，在勤王的号召下，司马越一边出征一边募兵，才刚到安阳，已经召集了十多万兵力，让邺城的司马颖战战兢兢。

陪同司马衷一起出征的人员中，有一名叫嵇绍的侍中，他正是竹林七贤中嵇康的儿子。

嵇康临死之前，把自己的一对儿女托付给了山涛，对十岁的嵇绍说：“有山公尚在，你不会成为孤儿的。”

山涛没有辜负嵇康的托付，等到嵇绍成年时，因为父亲获罪，嵇绍只能在家中静居。是山涛向司马炎极力推荐，让嵇绍当上了秘书丞的职位。

在仕途上，嵇绍不畏权贵，敢于直谏，尽到了一个臣子当有的责任，让许多人刮目相看。

有人就对王戎说：“我昨天在人群中看到嵇绍，他气宇轩昂，犹如野鹤立在鸡群当中。”

王戎笑了：“你还没见过他父亲呢。”嵇康的风度，要比嵇绍更为雅致，但嵇绍已经非常优秀了。

[2]鹤立鸡群

眼见嵇绍即将出征，他的同僚秦准好心建议：“这次打仗，安危难测，你要准备一匹好马，形势不对就赶紧跑。”

嵇绍正色回答：“臣子就应当守护在天子身边，无论生死都要忠于职守，要好马有什么用？”

嵇绍抱着赴死的心态踏上了征途。

司马颖在邺城急得团团转，召集群僚商量对策。

之前被流放，此时跟司马颖一起待在邺城的东安王司马繇建议：“天子亲征，您应当出城投降请罪！”

一边的折冲将军乔智明也报以同样的观点，司马颖大怒：“你们这些人到我身边做事，整天正事不干，空晓事理。现在主上被小人们所逼迫才前来邺城，你们怎么想着让我出城投降？都给我滚出去！”

随后，司马颖派石超带着五万兵出城迎敌，邺城的官员们纷纷打起了退堂鼓：当初在洛阳跟司马乂打成那个鬼样子，这次又要跟皇帝对阵，不如早点自谋后路吧！陈胗的两个弟弟陈匡和陈规就慌忙逃出邺城投奔了司马越。

看起来，司马越掌控着皇帝，又拥有十多万军队，应当是稳操胜券，但实际情况并不是这样。

因为相对司马乂而言，司马越不像他手里掌控着强有力的中央军：这些中层领导在之前已经被司马颖清理干净了。而且，他所征集的这十多万军队，其实大部分是民兵，能站好阵型就不错，不用指望他们能爆发多少战斗力。

更要命的是，司马越听信了陈匡和陈规的报告，说邺城士气涣散，逃亡无数，他更加放松了戒备。

等石超一到，毫无准备的司马越把自己的弱点暴露无遗，这十几万军队瞬间被石超冲散，连司马衷的脸上都受了伤，身上中了三箭：这可比司马威掰断手指疼多了。

百官都已经逃散，无助的司马衷向四周望去，只见一个穿着朝服的人正高喊着：“陛下！陛下！臣来救驾了！”

来人策马向他的车驾赶来。

“那不是嵇绍吗？”司马衷十分惊喜，但他随即发现，司马颖的士兵们也追了上来。

一转眼，司马颖的士兵们将这对君臣团团围住，嵇绍挺身护在司马衷的身前：“不要伤害陛下！我将以性命护卫陛下！”

士兵们一把拉开嵇绍，按在地上，抽出了刀。

“他是忠臣呀！别杀他！”司马衷声泪俱下，苦苦哀求。

士兵们一声狞笑：“忠臣？忠臣算什么东西？奉皇太弟之命，只不伤陛下一人，其他人杀无赦！”只见鲜血层层溅起，染红了司马衷的龙袍，他也从车上落到了草丛中，丢失了六枚印玺。

历代以来，包括郭象、朱熹、王夫之、顾炎武等人都对嵇绍出仕晋朝，为司马衷而死持以批评的态度，认为他出仕杀死父亲的晋朝，是不孝于父、忠于昏君，贪图名位。

对此，我的评价是：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选择和价值观，并且，很多时候人的评价寄托了自己的实际情况和个人情绪在内，并不能完全概括一个人的全部。不单单是嵇绍，在历史的长河中，很多比嵇绍更加复杂的人，也同样面对着这样的情况。

大家都希望人能够忠孝仁勇义礼智信全部齐备。但很多时候，人根本不能做到兼顾。嵇绍作为臣子，没有助纣为虐，没有以权谋私，用生命尽到了自己的本分，在我看来，已经非常值得肯定了。

相对而言，品评人物，坐而论道实在不是一件难事。许多人都喜欢把自己标榜为道德楷模，非古薄今，拼命去找其他人的黑点。

古往今来的许多人物，谁又没点这样那样的问题让人挑呢？但真正到了战场上，又有几个能够像嵇绍那样尽忠而死？又有多少甚至还不如高喊“水太凉”，苟且偷生暗地支持抗清事业的钱谦益呢？不用说经世济民，担当责任。就是严于律己，做好自己，又有多少人能够真正做到呢？文天祥在监牢中写下“为嵇侍中血”的时候，他是真正理解了嵇绍忠于信念，贯彻始终的精神，他也将这种精神发扬了下去。

[3]嵇绍

战事终于结束了，司马越放弃了自己的军队，逃到了徐州。但徐州都督司马楙看司马越狼狈的样子，挥挥手把他赶走，他只得逃回自己的封国——位于青州的东海，因为青州都督正是司马越的二弟司马略，普天之下，也只有这块土地能成为司马越的容身之所了。

再说回司马衷，他被石超带回了营地。

“朕有些饿了，能不能给点吃的？”

石超十分不耐烦，拿过了一碗清水：“只有这个了，陛下拿去喝吧！”

司马衷的随从实在看不下去，呈上了几个没熟的桃子，才让司马衷没感到那么饿。随后，卢志奉司马颖的命令，将司马衷迎到了邺城。

进入邺城，总算能够暂歇口气，司马衷的随从们凑了上来：“陛下，您浑身是血，把衣服脱下来我们给您洗一洗吧。”

司马衷死死护住了自己的衣服，满脸泪水：“不，这上面是嵇侍中的血，不能洗！”

司马衷并不是白痴，他只是有一些愚鲁，理解能力稍差一点.但连他这样的人也明白嵇绍舍生取义，是一项多么可贵的品格。

现在，司马颖再一次将皇帝掌控在了手里，只是，他的心境已经发生了许多变化。五年前，司马颖因为看不惯贾谧对太子司马遹的无理，痛斥了贾谧。也因此他被排挤出了朝廷，赶到了邺城。现在的他已经不把皇帝放在眼里，成为了和贾谧一样的人。

时间确实会改变一个人。

此时司马颖准备开始清算责任了。他首先把矛头对准了要他投降的司马繇：当初要是听他的，我已经死了！他立即收捕司马繇，将他处死。

前面说过，司马繇是琅琊王司马伷的三儿子，母亲正是诸葛诞的女儿诸葛太妃。他的大哥司马觐死得早，二哥司马澹帮贾南风灭过杨骏，又诬告过司马繇谋反，导致司马繇被流放。后来，诸葛太妃向掌控朝政的司马冏伸冤，状告司马澹不孝，这才让司马繇重返政坛，而司马澹则被流放到了辽东。至于四弟司马漼，他曾和王舆一起攻杀孙秀，废掉司马伦，为司马衷的复辟立下大功，目前正在朝廷为官。

司马繇这一死，他的兄弟们倒没受牵连，却苦了在邺城的侄子，承袭司马觐琅琊王爵位的司马睿。

司马睿原本在洛阳为官，司马越北伐的时候，他被迫跟着一起出征，结果被俘虏关在邺城。如今三叔被处死，司马睿胆战心惊，生怕自己被连累。

由于朝局变幻莫测，司马睿的好友王导之前多次劝说司马睿前往自己的封国琅琊，远离朝局的中心，以保全自己。而这次司马繇被处死，坚定了司马睿前往琅琊的决心。

不过，司马睿的母亲夏侯渊的曾孙女夏侯光姬此时还在洛阳，司马睿打算先前往洛阳接回母亲再出发。

事态紧急，司马睿骑着马一路狂奔，把随从宋典远远甩在了身后，一路狂奔到了黄河边的重要关隘河阳。司马颖正好在河阳安置了军吏，禁止一切达官贵人出关，也便把司马睿给拦住了。

司马睿正在焦急之下，宋典随后赶到，看到司马睿窘迫的样子，顿时明白了一切。他骑马朝司马睿而去，用马鞭戳了戳司马睿，嘲笑道：“舍长，诏令禁止达官贵人通行，你一个舍长也平步青云了？”

守关的军吏一听来人只是个舍长，便挥挥手让司马睿过去，司马睿得以接回了夏侯光姬，直奔琅琊而去，之后的故事，就要从司马睿身上讲起了。

[4]司马睿

洛阳城中，陈胗和上官巳正与太子司马覃一起坚守，还不知道司马越已经打了败仗的消息。

自以为有司马越做后盾的上官巳作威作福，十分残暴，引起了河南尹周馥的不满，周馥正是和王濬一起参与了伐吴战争的周浚的弟弟。他和司隶校尉满奋一起，密谋除掉上官巳，结果事情败露，满奋被处死，周馥抢先一步得到消息，逃走了。

趁着司马越北伐，洛阳空虚的机会，外加洛阳城内不稳的状态，司马颙派张方再一次占领了洛阳，而张方进入洛阳的第一件事，就是再次废掉羊献容和司马覃。

半年内，羊献容第二次被废，她似乎已经习惯了这一切，默默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而野心极度膨胀的司马颖，发觉自己的处境越来越不妙：他的西边是司马越的胞弟，并州都督司马腾，而他的北边，是同样野心极度膨胀的强大对手，幽州刺史王浚。

在司马伦篡位的时候，王浚就抱着看戏的心态，约束自己的部下不得参与三王战争，因此和司马颖结下了梁子，两边都有着讨伐对方的心思。

司马颖秘密派和演作为新任幽州刺史，与乌桓单于审登一起刺杀王浚。结果到了下手的当天下了暴雨，兵器全都被淋湿，因而没能成功。审登以为王浚有上天保佑，便把和演卖了出去。得知消息的王浚秘密联合司马腾干掉了和演，司马颖和王浚的大战拉开了序幕。

作为段部鲜卑首领的老泰山，王浚自然得到了鲜卑骑兵的支持，乌桓的部众也加入了王浚的军队，战斗力十分可怕。

此时，一个人找到司马颖，告诉他：你手下的军队是打不过王浚的那些虎狼一样的鲜卑骑兵的，但我可以帮你！

他正是匈奴左部帅的首领刘渊，本来杨骏都封他为匈奴五部帅了，但因为匈奴毕竟分裂了半个多世纪，刘渊的统一大业进展并没有那么顺利，经常有匈奴人叛逃的事件发生，他因此被免官，居住在邺城。

宗王们的互相攻伐，让刘渊看到了复兴部众的希望，他因此向司马颖提出返回离石，给司马颖拉来匈奴人助阵。

司马颖还有些疑虑：“你真能拉来五部匈奴来助阵吗？就算能拉来，这些鲜卑和乌桓兵也不一定打得过，我打算护送皇帝回洛阳，暂避锋芒，然后传檄天下，慢慢讨逆，你觉得怎样？”

慢慢讨逆？那我复兴匈奴的梦想怎么办？刘渊自然不会答应，他力劝司马颖：“您是武帝的儿子，有大功于王室，威望布于四海，天下人都想为您赴汤蹈火，五部匈奴自然也是一样。王浚、司马腾这些人，哪能跟您比？一旦您示弱放弃邺城，威望就不如之前，就算到了洛阳，也不一定有人听您的了。”

见司马颖点了点头，刘渊继续说了下去：“殿下您在邺城这边顶着，我去说服五部匈奴来为您助阵，其中两部对付司马腾，三部对付王浚，很轻松就可以把他们打败！”

司马颖动心了，于是封刘渊为北单于，放他返回了左国城。

刘渊果然被五部匈奴推为大单于，迅速在离石集结了五万大军，但眼见王浚和司马腾向邺城步步紧逼，刘渊却只派出了五千兵意思了一下，坐看司马颖被王浚打得节节败退。

他是不会管司马颖的死活的，他的真正目标，是建立一个匈奴人的政权。

刘渊的故事，在下一章节再进行详细的讲述，我们继续说回司马颖。

王浚节节逼近邺城，在卢志的建议下，司马颖决定放弃邺城前往洛阳。这时候司马颖身边还有一万五千士兵。但司马颖的母亲程太妃不想出发，司马颖只得先去做母亲的工作。好不容易说服了母亲，司马颖回头一看，一万五千士兵已经基本逃光了。

司马颖只得带着亲随的几十个人，和卢志一起，陪同司马衷赶着牛车南奔洛阳。仓促之间，君臣们都没有带钱，只有中黄门随身带了三千私房钱。于是司马衷下诏让中黄门将这三千私房钱上交，算皇帝借他的，用这笔钱在路上买了点吃的充饥。君臣们一路上和难民差不多，连司马衷吃饭都用的是瓦盆，盖着的是中黄门的布被。路过温县的时候，司马衷准备拜祭祖宗们的陵墓，结果发现自己的鞋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跑掉了，只能穿上侍从的鞋子。

对比皇帝锦衣玉食的生活，司马衷过得实在是惨不忍睹，但更加惨不忍睹的，是饱受战乱的百姓们。

进入邺城的王浚放纵士兵们疯狂抢掠屠杀，死了许多百姓，而由于乌桓骑兵前去追击司马颖，没有赶上劫掠邺城的这一波，于是找王浚讨要好处。王浚看鲜卑人抢掠了许多妇女，于是下令：“胆敢私藏妇女的，立斩！”想逼鲜卑人把抢的妇女吐一部分出来。

鲜卑人自然不会吐出已经得到的好处，我得不到，其他人也别想得到！于是，将抢掠的妇女全部沉入易水，因此而死的妇女们有八千多人。

当王浚和司马颖分别借助异族的力量来解决内部冲突的时候，事情已经完全超出了大家的预料，变得再也无法收拾了。所有人的双眼中，都只剩下权力、欲望和贪婪，苦难即将降临在每个人的身边。

参考资料

[1]房玄龄（唐）等·《晋书》

[2]司马光（宋）·《资治通鉴》

[3]刘义庆（南朝宋）著，刘孝标（南朝梁）注，余嘉锡笺疏·《世说新语笺疏》

[4]周伟洲·《汉赵国史》

[5]殷盼盼·《司马颙都督关中时期的统治体系构建及关陇局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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