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们提起“日不落帝国”，大部分人都会想到英国。但是事实上，在英国之前还有一个“日不落帝国”，它就是西班牙。

哥伦布引发的地理大发现为西班牙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发展机会。就像有人曾说，21世纪是中国的世纪，那么16、17世纪就是属于西班牙的。

短短数十年间，西班牙人建立起一个庞大的殖民帝国。西班牙先后从新大陆获得了225万公斤的黄金，1亿公斤的白银，以及糖、可可、棉花等大量农业产品；到了16世纪末，世界上金银产量的83%掌握在西班牙人手里。

然而，西班牙的强大却是昙花一现，17世纪中叶就开始走向了衰落。海外扩张引发的工业革命发生在英国而不是西班牙，英国后来居上，而西班牙帝国则不可避免地走向衰落，“日不落帝国”的头衔被英国抢了过去。

那么西班牙是怎么由盛转衰的？

有人认为是无敌舰队和英国海战中的失败导致西班牙输掉了未来400年的国运。实际上无敌舰队的失败并没有真正导致西班牙的衰落，西班牙的衰落其实是一个长期的过程，多方面原因综合而成。

西班牙：封建生产关系占主导

依靠地理大发现的红利，西班牙可以说赚了一个盆满钵满。但是相当长的时间里，西班牙却是一个封建生产关系占据主导地位的农业国。

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西班牙和其他西欧国家，尤其是英法两国有着很大的不同。英法代表的国家，他们的权力体系是王权和市民阶层；而西班牙则是王权和贵族结合，共同分享权力。

西班牙崛起的过程中，城市的市民阶层并没有得到发展，反而受到血腥的镇压；没有市民阶层，西班牙的资产阶级也就无法进一步发展，反而是在王权庇护下的大贵族大地主的利益不断加强。

14-15世纪，西欧各国原先的封建领主制度在商品经济的冲击下，原先的封建特权正在逐步失去。

但是在西班牙却是完全相反的情况。这个时候西班牙大部分地区实行的还是农奴制甚至是奴隶制。而且西班牙虽然完成了形式上的统一，但是地方割据势力仍然很强大，比如阿拉冈地区，控制这些地方的都是大封建主。资本主义生产关系要想在这里有进一步发展是难上加难。

西班牙这样的政体之下，海外殖民最大的受益者是谁？是王室和贵族，而不是像英法那样收益的是新兴的资产阶级。

西班牙的海外扩张，实际上是垄断在王室和贵族手中，其他人是被禁止从事国际贸易的。海外扩张带来的的好处，都落入了王室和贵族的口袋里，而不是像英国那样催生了一个强大的商业阶层。

王室和贵族有了钱，他们的权力和地位得到了加强，西班牙的等级制度进一步固化。他们没有像英国一样，出现强大的商业力量。贵族依然占据社会鄙视链的顶端，商人在西班牙的地位还是很低。

西班牙的王室和贵族所代表的价值观是落后的，他们不愿意投入商业和生产发展，只愿意把大量财富用于奢靡的消费，只是为了显示“自己贵族的荣耀”。

西班牙政府也没有像英法那样对商人提供保护和政策支持，反而加大对商人阶层的剥削，商人缺乏安全感，一旦有钱了他们也无法选择投资，而是藏起来或是移民到其他国家。

这样一来，大量资金和人才都无法进入生产领域。西班牙人宁愿选择从外国进口。

1675年，一个西班牙人得意地说

让伦敦满意地生产纤维吧；让荷兰满意地生产条纹布吧；让佛罗伦萨满意地生产衣服吧；让西印度群岛生产海狸皮和驮马吧；让米兰满意地生产织锦吧；让意大利和弗兰德斯生产它们的亚麻布吧；我们的资本会满足他们的。唯一可以证明的是，所有的国家都在为马德里训练熟练工人，而马德里是所有会议的女王，整个世界服侍她，而她无需为任何人服务。

结果是什么呢？西班牙人从殖民地获得的巨大财富，只是从西班牙手里走了个过场，最终的流向却是英国人、荷兰人的钱包。

所以在西班牙，你会发现“对殖民地的掠夺在不小的程度上支撑了一个正在没落的西班牙贵族阶层”，其他国家通过殖民和海外贸易，催生了新兴的先进的生产关系，而西班牙却固守着老旧的封建生产关系，被英法等代表先进生产关系的国家超越只是时间的问题。

庞大财富用在哪了？

西班牙曾经获得了海量的财富，但是他们是怎么用这些财富的呢？

我们都知道，英法这两个老牌殖民帝国将获得的大部分财富都投入到了进一步的生产之中。但是西班牙并没有这样做，除掉自己奢靡享受之外，就是把大量资金投入到了王朝和宗教战争之中。

我们来看看西班牙从16世纪初到17世纪中叶，都打了哪些战？

查理一世的时候先是和土耳其打，然后和法国、德国开战；到来腓力二世又和英法打，和土耳其打了漫长的“八十年战争”，镇压尼德兰起义，然后又是“三十年战争”；腓力四世又和法国，瑞典开战。

这150年里，西班牙有140年在打仗，西班牙简直就是一个战争机器。

这些漫长且大规模的战争，使得西班牙需要大量的军费去维持自己的军队，西班牙人引以为傲的的“无敌舰队”单单装备就是花掉380万杜卡特，还没算日常维护。1588年为了和英国打仗，“无敌舰队”就花掉了1000万杜卡特。

腓力二世在位的最后几年，西班牙政府全部开支里有四分之三用于战争或是偿还战争里的债务。

腓力二世死的时候，富有的西班牙外债是多少？1亿杜卡特，而利息就相当于西班牙政府一年税收的三分之二。西班牙政府不得不一再宣布财政破产。

而且西班牙参与的这些战争没有哪个是和商业利益有关，基本上都是王室为了狂热的宗教信仰而发动的战争。这些战争都是纯消耗性的战争，每打一次就在消耗西班牙的国库。

战争在不断消耗西班牙的财富，如果单从逻辑上来看，只要西班牙能够持续从海外殖民地获得高额收入不就行了吗？

很遗憾，战争烧钱速度和规模远远超过了西班牙海外的收入，加上英法等国海盗式的抢劫，西班牙的海外收入注定无法填满西班牙疯狂打仗的坑。

而当其他国家将财富转化为投资，变成生产发展和经济发展的资本的时候，西班牙的财富只是不断被用来消费，消费完了之后呢？什么也没有了。

对于一个国家而言，财富的价值在于投入生产环节，在整个社会里不断流转。这样不仅可以产生新的财富，还能带动新的就业。

而更多的就业人口，会产生更为广泛的社会分工和协作，整个社会也就充满了活力。

社会有了活力，国家才能延续更长的繁荣周期

错误的经济政策

如果要说谁是西班牙商业经济的阻碍者，西班牙政府一定榜上有名。

首先因为宗教因素，他们驱逐了大批优秀的犹太商人和摩尔商人，他们的离开带走了相应的资本。

其次，为了战争，西班牙一边把未来的税收和美洲财富当做抵押大量举债，一方面发行了大量政府债券，把社会上的资金给抽走，而这些资金原本有机会用于贸易和工业。

第三，为了扩充收入，政府大量加税。各种各样的税制五花八门，什么“谷物税”、“交易税”、“五分之一王室税”等等，而且数额还在不断增加。

16世纪末，西班牙商品税可以占到商品价值的30%左右，有的产品甚至高达60%。

沉重的税收之下，西班牙原本就薄弱的工商业就更难发展起来了。

工商业发展不起来，相比于英法，西班牙的经济其实就是陷入了停滞。经济发展不起来，西班牙下一步的海外扩张就失去了经济后盾和经济动力；

工业基础的薄弱，西班牙想要持续的海外扩张就难以为继。比如西班牙如果没有来自波罗的海的材料，就无法建造远航美洲的船队。

西班牙政府后期也意识到自己的问题，采取过一些措施试图亡羊补牢。然而在根本的政治体制没有改变的情况下，这些小修小补都无济于事。而西班牙这个看似强大的巨轮，在面对新兴的资产阶级国家和商业阶层的挑战时，衰落只是一个时间快慢的问题。

西班牙人一直试图想保住自己对殖民地的垄断贸易，但这种努力最后都失败了。

西班牙有很多殖民地，但是这些殖民地间的运输业务在谁手里呢？

居然不是在西班牙人自己的手里，这条西班牙帝国的重要生命线却先后控制在荷兰人和英国人手里。1640年，西班牙海港四分之三的货物是荷兰的船只运来的；17世纪中叶，西班牙殖民地95%和本土消费品绝大部分都是被英荷法德商人所控制。

这样的结果就是到了17世纪快要结束的时候，西班牙在世界贸易里的地位一落千丈。

西班牙人赖以起家的外来财富也在逐渐减少，金银不断外流。西欧各国都很眼红西班牙在新大陆的收益。

光眼红是没用的，最简单最直接的办法就是抢。西欧各国王室和政府都公开支持本国的海盗去抢劫西班牙的商船、运金船和殖民地的港口。单单荷兰在1623-1636年抢了西班牙550艘船。英国王室干脆就直接从海盗行为里抽成。

西班牙人无法在美洲保持垄断地位，各国公开的海盗行为又防不胜防，西班牙的商业利润开始急剧下滑，美洲输入的黄金白银等贵重金属也越来越少了。

本国工商业发展不起来，海外殖民地贸易垄断地位不断下滑，金银外流，使得西班牙人开始面临“自己的各方面都要削弱，却增强了自己敌人的力量”，有的西班牙官员称西班牙是“外国人的印度”。从美洲源源不断输入的金银，通过西班牙政府的转手重新分配到整个欧洲。西班牙自己的衰落也就不可避免了。

除了上述原因，西班牙的衰落还有其他因素导致，比如人口的减少。

从1550年开始到1680年，整个欧洲人口总体是在增长的，但是西班牙是个例外——西班牙是少数的人口在不断减少的国家。

人口减少对西班牙来说意味着什么？国家和社会的活力在下降，可用于工商业的人口不足，战争能力的下降。

那么西班牙的人口为什么会不断减少呢？

西班牙人口减少背后的原因有很多，比如往美洲的移民，战争和瘟疫的影响。

又比如外交决策的失误，至少有部分战争是有可能避免的；再比如整个国家对于宗教的过度狂热，整个社会处于一种癫狂之中。这又加剧了西班牙政治和经济的衰落，新兴的商业阶层被当做异端清理，这又从另一个方面阻碍了西班牙资产阶级的发展。

西班牙的衰落是由多个方面共同构成的，但是究其根源，还是在于西班牙强大的封建制度和生产关系扼杀了新兴资产阶级的发展，大量财富被消费掉，而没有投入社会再生产。而相对的，西班牙的竞争对手们却大力发展自己的工商业，新兴的生产关系和社会制度在英法等国发展。此消彼长之下，西班牙的繁荣和强大也就只能是“昙花一现”

全文完

参考资料

《西班牙帝国衰落的历史考察》

《西班牙帝国的兴衰》

《制度陷阱：西班牙帝国错失的历史机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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